鱼腥味,咸的发臭的鱼腥味。
我扭扭身子,想要从那臭味中逃脱,却被按着半边身子。
我睁了睁眼,有什么东西很近,直抵着我的侧脸——是地板,一片冰凉的地板,沾满了油腻的黑色污渍。
我想要起身,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手被绑在了身后,金属触感,是手铐。
啊,想起来了,我被绑架了。
可是这个已经谢顶,穿着褪色的短袖短裤,快要干裂的拖鞋,浑身上下散发着鱼腥味,像蓝精灵一样滑稽地蹲在我面前傻笑的家伙是谁?
“你醒了啊。饿了嘛?要不要拿点东西给你恰?”
听听,这牙齿漏风,带着口音的发言,与其说是凶神恶煞的绑匪在给猎物一个下马威,更像是一个朴实的海边老渔民捡到了被冲上海滩昏迷不醒的神秘青年。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我和他朝夕相处,最终被收做义子义孙?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会说七国语言,并且意外精通战斗和谍报吗?
也许我真会这么相信——如果不是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来历,而且还戴着手铐的话。
“饿了。”
“好嘞,你等一会。”
他拍拍腿站直身子,拖着右腿一瘸一拐朝漏着光底的门口走去。
门开了,一片光芒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一声老王,他连忙点头哈腰闪向一边让出道路。
万平江走进房间,也来到我面前蹲下——他凌乱的长发垂在额前,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射出一种不屑的威严。
“司马月华是她的真名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等了半天,他似乎也没有要动手逼问的意思。侧躺在地上着实不太舒服,于是我蹭着墙慢慢坐直。一开始我想我也许可以不回答,什么话也不说,有一个瞬间我又开始想自己说什么才能最高效地激怒他,好逼他杀了我。
可据过往的经验来看,他似乎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激怒的。
“我只知道她叫那个名字。”我说,“就好像我只知道你叫万平江一样,但谁知道你有没有别的名字?还有你们是和椅子有仇吗?明明那边就有一张,你们却都一个两个喜欢跑我面前蹲着——还有你,靠桌子上那个,叫顺子是吧?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哥都蹲着,你也不好意思坐椅子?你怎么不干脆过来一起蹲着算了?”
顺子急了:“你妈——”
可万平江抬起了手。
“你很冷静。”他拷问着我的眼睛。
“因为你抓了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我本来就不是心安的人,对你们之间的争端没有影响也没有兴趣,我甚至不在乎你会不会杀了我。你不会从我身上的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因为我不过是——”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一声,“一个男宠!”
“也许是这样。”万平江面不改色,“如果你能告诉我有关她的其他信息,我可以让你舒服一点。”
“这条件真的很诱人,可惜对我来说她也是个谜。不过如果你想知道她的血是什么味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什么味道?”
“当然是咸的!跟所有人一样。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味道?她血管里流的又不是蜜糖。”
“原来如此,现在我们至少知道,她不是甜血妖怪。你会得到一张床垫的。”他扶起额间的长发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摆了摆,“另外,你并不如你所说的那么毫无用处——她会为了你亲自现身,这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为什么?万平江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司马月华异常地执着。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敌人那也说得通,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难道说——
“你早就认识她?”
他没回答,闪烁回避的视线却给了我答案,我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冲动:
“她曾经是怎么样的?喂,万平江,告诉我!司马月华过去的事!”
可他没有回答,转身把我的手机放在墙角的桌子上,向那名为顺子的喽啰叮嘱了几句,随即离开了。万平江前脚刚走,顺子后脚便上来二话不说朝我腹部狠踢一脚——我疼得再次趴倒在地上。
“昨晚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涂了药的伤口,又抬起脚朝我腰间猛跺——我只能像一条炸虾般蜷缩起来,可来自肾脏的剧痛让我想吐——这时,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却从这无止境的泄愤中拯救了我。
“死老头子别指手画脚!”“是是,吃饭,先吃饭……”
我睁眼一看,老王正弓腰捧着一碗粥媚笑,顺子骂骂咧咧地拿起我的手机甩门出去了。
“你没事吧?”老王赶紧上前来扶我,“唉,顺子这孩子脾气是爆了点,但他其实心里也善着……”
这近乎幼稚的发言我听了十分想笑,可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腰间的余痛还未散去,我只能咬牙忍住。
“苦了你,要在这委屈一阵。”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肯定有什么搞错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卷入生意上的事。”
“生意?”我冷笑道,“你知道你口中的生意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啊,运货,卖粉。”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先吃饭。”
我的手被铐在背后,但老王并不介意一口口喂我。尽管瓷碗看上去有些破损,但内盛的米粥却很清甜。也许是我真的饿了。
趁着这时间,我也终于得以好好观察一下这间囚禁自己的铁皮小屋——屋子不大,唯一的窗户已经用报纸层层封上,只剩一扇慵懒转动着的排气扇透着光。出入的铁门在右侧,而左侧那扇虚掩的门大抵是一间无人清扫的洗手间,现在也隐约飘着奇怪的臭味。墙角摆着一套空桌椅,被磨损殆尽的漆面已经露出黄色的木质内核。
我再问老王此为何处,得到了这里是丰南的回答。
丰南——没听说过,闻着这海味,大概是市郊临海的某个偏僻街道吧……等等。
“你说的是丰南?”我这才反应过来,“丰州的丰南?”
“对啊,不然你以为是哪?这离柳泉可有好上百里地呢,你是打那来的吧?”他放下碗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调整着蹲姿,“所以啊,这几天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等过几天搞清楚了肯定就把你放了。你要是跑了,跑步跑得出去不说,外面守着的人可多了,我还得吃苦头。”
“我当然不敢跑,你们的人手上还有枪呢。不过这手铐勒得实在太紧,我怕等过两三天我的手都废了。你看能不能松一下?”
“要是我能做主,我肯定就给你解开了。可是现在那一个两个爷——没大没小的!”他怒气冲冲地骂了几句本地脏话,又突然对我笑脸相迎,“你听听就好了,可别告诉他们啊。”
过去就曾听说,丰州地区的宗族氛围较为浓厚,而发源于此的,不论正规企业还是犯罪团伙,许多成员出自同一氏族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单从辈分上来说,老王比起那几个绑架我的打手要高上不少,但实质上却完全是被当成下人来对待:他天生跛脚,也没什么文化,从小就跟着叔父打渔,后来走私潮兴起,他也就跟着被带了进去。
“周围的人都在做,眼看着村里一栋栋三四层小洋楼起来了,你不跟着,那不就是傻吗?”
可是老王胆小,不愿意动手害人,也不愿意离开养育自己的渔乡到城市里闯荡,于是只死守在这渔乡,地位也愈发卑贱。他中年时曾经宗亲曾经安排过一个妻子,结果那女人有智力障碍,婚前溺水死了,他就从来没有结过婚。如今七十有余,身边毫无子嗣的他只得作为一个低声下气的杂工继续依附于团伙。
“就是这样才能维持的了生活啊。现在的年轻人,要不出去打工的打工,要不就进帮会的进帮会,根本没人愿意打渔,我一个人又没法干……”
“难道就没办法离开这一切——你可知道他们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
“唉,我能跑哪儿?在这就算再不济,至少这里全是我的亲人。”老王小声嘟囔着,“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干,也会有别人干的。”
他大概自己没有意识到,当说到“亲人”二字时,自己平常迟钝而呆滞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慈祥的爱意。
“一个两个在那说什么悄悄话呢!”顺子带着几个金钳众踢门而入,“老骨头,三叔那边要洗一下厕所,叫你赶快过去。热死了,这鬼地方,明明都要年底了。”
老王一时间不敢说话,只好匆忙收好碗勺起身,又低声道想起万平江说要给我拿一张床垫。顺子叉着腰待他出去后,阴笑着将我的手机举到面前。
屏幕上是我和程忻的短信聊天记录。
“你小子,没看出来啊,一边受着那女大佬的宠,自己还在外面有妹子。”
他的大拇指滑动着屏幕,嘴里令人作呕地念着程忻先前发来的内容。
“「明天放学也一起走吧」呕呕呕,好纯情,好肉麻哦。我说你小子,还在上学就学人家找包养,还欺骗无辜少女,简直就是人渣中的人渣啊!”
听完这一段装模作样的义愤填膺,周围几个歹徒也都跟着嘲笑起来,这段发言只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可我的缄默不语似乎被他们当成了羞辱成功的证明。
一想到他们只会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对着周围的世界毫无知觉,我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怜。
“喂,我问你,”顺子突然止住笑,“这个叫程忻的妹子好看吗?”
脑海中浮现出她的面容,我的心跳瞬间加快——我强压着自己激动,冷冷地回他一句,“关你屁事。”
“诶哟,来气了?”
他突然抬手猛扇我一个巴掌,侧脸上顿时麻了一片,过了几秒才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下,另一边的脸也跟着受害了。我的嘴里也隐约痛了起来,可能是击打的过程中被牙齿刮伤了。冷静,我告诉自己,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来告诉你关我什么事。”
他抓着我的头发,又把手机凑到我面前——屏幕上是程忻今天发来的最新短信:
「早上好!昨晚休息好了吗?」
「还在睡吗?」
「要是有空的话,出来见个面吧,我下午晚上都可以。我会等你的。」
啊,昨晚给程忻的信息还没发出去。要是这样一直收不到回复,她肯定会开始担心的吧,等等——
「对了,今天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是你也愿意的话,我知道一个不会查身份证的地方,我的第一次……」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正当我还沉浸在这最后一条短信带来的震撼中时,顺子的手指继续滑动,我的心头突然一紧——下方竟然陆续出现了显示是由“我”发送的回复,不仅解释了为什么不方便打电话,还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没错,我们会替你好好疼爱她的。你的精力就留着专心满足你那女老板吧——如果两天之后你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他淫笑着把手机揣进兜里,“那我们就先出发了,这里到柳泉可不近啊。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回来的时候,也许你就有些好看的了,哼哼。”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走出房间,直到片刻后才感受到胸口在燃烧;我想要尖叫,却叫不出声——不行!不可以!如果是我的话,怎么样都好,可是不能是程忻!绝不能是她!我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飞似地撞到门上,可是除了肩膀传来的剧痛,一切都纹丝不动。
程忻就要陷入魔掌了,而这全部都是因为我。
一阵无敌的恐慌涌上心头——这该死的手铐!双手拼命挣扎,连身体都转了起来,仿佛是在跳一支疯癫的祭祀舞蹈,想要从中汲取打破枷锁的神力——但是没用,连手腕上的疼痛都要因为麻木而消失了。我绝望地倒在地上,像被附魔一般抽搐着。我保护不了亲近的人,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于是我放弃了,我大口喘息——可是只过了两秒,手又不自觉地发起力来,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喂,别浪费力气了,心中有一个声音嘲讽道,不会有任何作用的,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还有突如其来的轻松。
右手从铐中脱了出来。
人的情感的确可笑,从绝望的低谷到达希望的巅峰只需那么一个瞬间——我几乎兴奋到快要产生幻觉,仿佛久经禁锢的双臂上长满了羽毛,只要我双手一挥便可腾空而起。但回到现实的速度也同样迅猛,我还被锁在这间闷热的铁皮房子里,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敌人,所得到的只不过是活动肩膀的自由罢了——只要下一个歹徒走进这房间,我连这点自由也会马上失去。不,我会杀了他,不管下一个进来的人是谁,我都绝不放过他,就算以命相博的结局是我自己的死亡,也比现在这样要好……
正这样想着,门外的走廊上就传来了沉重的步伐,我听着有什么东西拖拽在地上的声音,悄悄地躲在了门后。低声喘息后,钥匙终于入孔,开始转动——我想象着自己用手铐从身后勒住那人的脖子,他乱蹬的四肢逐渐没了动作……
老王走了进来。
“哟?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他惊奇地转向呆在墙边的我,一手扶着身旁的床垫,嘴里微微喘气,“诶,你手怎么——”
我抓住老王的衣领把他摔到地上。起先他还努力想要挣扎,可他那瘦弱的身躯上本就没有什么肌肉;我甚至没敢用全力压到他身上,生怕无意间折断他日益脆弱的肋骨。
“老王,听我说,老王。”我看着他充满恐惧的双眼,突然有些想哭,“我不想害你,听到吗?只要你不叫,我就会松手,你别说话,听我说。你明白吗?我不想害你。”
手上传来了他疯狂点头的压力,我放开了他的嘴,老王顿时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原来他刚刚一直无法呼吸。我的胸口更加刺痛了。
“老王,你听我说,顺子,他刚刚带着几个人出去了,你看到了吗?他们要去伤害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坐视不理,老王,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你不是相信我是无辜的吗?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可能是自作自受,这可能是对我的惩罚。可是,老王,那个人,她绝对比我更无辜——她和这一切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她本应在享受应得的幸福生活,现在却因为我,马上就要受害了,只是因为我……”
“从海边走。”
什么?
“你下楼之后,不要往路上的方向出去,他们大都守在那,只有往海边走才有可能成功。”
老王操着沙哑的嗓音吐出这些话。
“求求你,如果出去了,一定要阻止顺子他们,他们其实都是心里都是向善的,别让他们再做错事了……”
我彻底松开手,拼命点着头,下意识地掩饰着胸口那难以言表的震颤。
“快走,要走就趁现在走!不然他们马上就要回来吃中午饭了。”他双手猛抖我的肩膀,焦急地叫道,“我会数一百下再叫人,你莫怪我,现在快走吧……记得往海边走。”
他用力将我推开,又转身趴在地上喃喃自语起来。无需多言,我起身打开房门,终于呼吸到清新空气的同时,过了许久才适应了正午刺眼的阳光——我这才知道自己被关押在一间铁皮仓库的二楼,周围有几幢外貌相似的建筑。北方远远可以看见一群由小高层洋房聚成的密集村落,方圆数里内便只剩下荒无人烟的沿海原野——不,有几个人影,是金钳的守卫,得赶快行动!
我从铁管焊成的楼梯上一路冲下,脚下每一声巨响都让心跳更快一分,绕过堆满了废旧纸箱的房间,我终于看到了老王所说的海边:绵延一线的水泥浇灌港堤,如今已被台风吹垮了三四处,露出灰色外壳下黄褐色的泥土。向外延伸的平台边靠着一艘巨大的拖网渔船,但也显得年久失修,蓝色的漆层上以及布满橘红色的锈。
一片衰败的气息。
原来如此,如果能够以崩坏的港堤为掩护,或许能够从岸边游出这片区域。对与老王这样生长于海边的子民,想必易如反掌吧?
但他没考虑一件事——我不会游泳。
正踌躇着,远处突然传来了沙哑的嘶喊——是老刘的声音!真不知道他的一百下是怎么数的,有一瞬间我几乎后悔自己没有真的打晕他,但转念一想,他已经算对我仁至义尽。可紧接着另一个可怕的想法又涌入了脑海——也许他是有意把我放远,待到无法威胁他之后再发出警报,也许他根本没想真正帮我。
也许他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善良。
就和我一样。
我突然像中了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胸中的两股力量再次撕扯起来:一边是我打心底里想要无条件倾注的全部情感,信任这是一个还存在着某种美好与幸福的永恒理论的世界,相信只要付出某种努力,所有人一定都能一齐携手,在正确的道路上朝着天堂前进哪怕只是一小步——而另一边却是我用自己出生以来的回忆得出的总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条首尾相连,混沌又无序的大河,人在其中只能随波逐流,一边品尝着挣扎的错觉,一边不断忍受着与他人迎面相撞的痛苦,直到最后一次头破血流,彻底沉入虚无的水底……
没有人生来就看的清晰,有的人一辈子都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我也曾羡慕过他们。然而我的身体里似乎早已注入了怀疑的种子,从胸口的隐隐作痛中汲取养分,随着骨骼和肌肤一起悄无声息地生长发芽,教我学会如何去冷眼旁观——不论是父亲在空难中失踪,还是“惨剧”中那难以计数的自杀事件,我真正的感想都只有一个:
至少,他们从生命的苦难中彻底解放了。
但是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即便心里的确这么想着,我却深知自己可耻的懦弱,因此从来没有尝试过解放自己的生命。我抱着侥幸的心态,自以为掌握了与这股不可痊愈的阵痛共存的方法——成为脱离于这个世界的观察者,不论是闹剧,喜剧,悲剧,还是惨剧。直到属于我的解放降临之前,就用这双与我无关的眼睛尽收眼底吧。
可是,我却遇见了她。
司马月华,这个让人好奇又让人害怕的谜团,她接近了我(亦或是我找上了她?),给了我更多看的道具和机会:于是我看到伊铃的死,看到‘惨剧’背后的真相,看见沈林夕在梦与现实间挣扎,看见林逸决绝的阴谋与夏美背负的过去,看到白羽雪爱的人一个个被肮脏的政治吞噬,看到吴君的脑浆炸裂,看见老刘在幻觉中沉沦,看见那个女孩躺在冰冷的裹尸袋里……我看见了这一切黑暗,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下已经沾染了行动的污泥,在不知不觉间卷入险境——
不,不是这样的!
拐角后的脚步声大作,我恍惚间赶忙闪入一旁废弃仓库内狭窄的阴影里。几个金钳众从我面前跑过,手上竟然还提着陈旧的卡氏自动步枪,这地方的守备力量实在夸张。如今他们都已经警觉,我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只会更加困难。
不过,也没有所谓了。
我是不会从这里逃走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只不过是现在才明确了这个信念。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在看这一切之前就预见了:在这混沌而无序的世界里,独善其身,超然于一切也不过是一种侥幸的幻觉罢了。我为了去看而做出的行动,终究会与我所看的事物所交汇——于是我默认了心安对伊铃存在的抹除,于是我肩负着沈林夕绝望的期待,于是我推动白羽雪扣下杀人的板机,于是我自己也成为了绑架的对象,于是程忻成为了侵害的目标……
我并不是什么旁观的无辜受害者,而是促成这一切闹剧、悲剧、惨剧的加害者。司马月华或许为生活在平淡中的我提供了看的机会,但真正一次次选择参与其中的却是我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只是我不愿承认自己的贪婪罢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责,却又恬不知耻地不愿意面对,才会在痛苦中上演一出投奔爱情的闹剧,想要利用程忻的怀抱自我欺骗。
但是失败了。必然会失败,因为我根本无可救药,我没法摆脱过去,更无法放弃看的诱惑。我可耻地重蹈覆辙,再次将自己与他人卷入险境,只不过,这一次却又让人惊喜的不同——
被绑在中央受害者刑座上的,是我自己。
我走出藏身处,向守卫来时的方向探索,果然找到了他们生活的房间:四周的铁架床上挂着蚊帐,中央的餐桌上摆着数碗吃了一半的饭菜,墙角电视机的画面上铺满嘈杂的波纹。沿着墙壁上悬挂的电线,一路搜索至外壳松动的插座,用胶带固定的排插……
找到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但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关上已经掉漆的红色木门,锁上生锈的插栓——我把自己封在了屋内。
这样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
没错,我已经逃避自己的罪责太久,现在清算的时候到了。做完我该做的,然后让我一个人受害吧,受尽折磨,死在这里。
只要不会连累到他人。
我在键盘上输入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血污滴在屏幕上,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已经因为挣脱时的留下的划伤血流不止。按下拨打键。两声嘟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您好,我是——」
“程忻!”我几乎是尖叫着,“是我!”
「——我现在无法接听您的来电,请在听到提示音后留言。是“嘟——”一声响哦~」
我从不知道程忻有开启这个功能。录音里的她听上去活泼而喜悦,却只让我觉得愈发伤感——这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通话了,如果这也能称得上是通话的话。
不过,也好。
「嘟——」
“程忻,是我,李哲。你不认识这个号码,我的手机被偷了,所以如果那个号码跟你发了任何消息,别信它。”
录音还在继续。我紧张地几乎快要捏爆手里的电话,但还是让自己尽可能平静而清洗地说完这段话。
“我的家里突然有急事,需要离开柳泉,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了。但是不用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门外传来了凶猛的犬吠。这里有血迹,一个人声大喊道,在这里面!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当面跟你说。但最后还是——”
狗还在叫,他们开始撞门,整个房间开始嘭嘭作响。
“谢谢你。”
我看了一眼逐渐弯曲的插销,真想不到这样一个破锁还能拖延这么久时间。
“对不起。”
伴随着一声脆响,插销弹飞出去,两三个金钳众没刹住车接连摔倒在地上。
“我们分手吧。”
门外又钻进一个男人,嘴里骂咧着气势汹汹朝我逼来,他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步枪举过头顶。
我挂断电话。
一记枪托落在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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